林润惠
在抗日战争时期,我校为了躲避日寇的炮火继续办学,被迫进行了长达3000公里的护校苦旅,八年内转移了八个地方。学校最后于1945年1月到达第八个地方——云浮腰古,在腰古继续办学,直到1946年才从腰古撤回广州。事实上,自1946年撤出腰古后,在长达70年的时间里,我校再也没有老师和学生回到这个地方看过。我校历史上虽然有在此地办学的记录,也只是寥寥数语,也没有任何的照片。因此,我们很早就计划到实地考察,填补这段空白。
决心易下,但落实却难。我们不知道要找什么人,腰古这么大,我们又怎知哪个地方才是我校办学的旧址?谁能说得清这段历史?因此我们要先做功课:我找到了我的同学——华南师范大学华科华侨港澳台联考补习学校校长叶秀琼,通过她认识了云浮市女企业家游月娇女士,她与其好友毛朝槿女士为我们联系了云浮市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卫侨工委副主任黄伟强、云浮市云城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李向荣。黄伟强主任非常热情,把他所了解的我校曾在云浮办学的情况通过电话与短信和我进行了事先的多次沟通,并由黄伟强主任打电话给腰古镇委镇政府,让腰古镇党委委员张灿辉接待我们。这当中还有一个小插曲:黄伟强主任说,你校前身当年称轻工业部广州轻工业学校,有个当年云浮中学的校长叫沈清的,后来调到你们学校还当过教育长,云浮市没有他清晰的照片,出于文史研究的需要,能否给他找一张清晰照片。我是知道沈清老师的,通过学校档案室曾翠仪老师,取到沈清老师的清晰照片再传给黄伟强主任,并告知他,沈清当年是教务科长。这件事,将我校与云浮市之间无意中串联在一起了。
2016年9月24日一大早,我和学院宣传部副部长林伟忠、校友总会秘书潘斯婷从广州出发,《百年树人》电影摄制组也开出一辆车,满载摄制器材,驱车两个多小时,到达云浮市腰古镇。与此同时,华师的叶秀琼校长也驾车从广州华师分头出发,陪同我们一道寻找我校抗战时的校址。上午十点多,我们的车便开进腰古镇政府大院,此时腰古镇党委委员张灿辉从办公室出来迎接我们。不久,游月娇、毛朝槿女士与黄伟强主任、李向荣主席也同车到达。
我们一行人在镇政府大院内作了简短的交流,认为,当时有两间学校曾在腰古落户,一间是广东省立工业专科学校(后合并到华南工学院),另一间是广东省立高级工业职业学校,两间学校均由黄巽任校长。黄主任随身带来了一本厚厚的《云浮县志》,翻到民国34年(1945年),上面清楚记载:“春,广东省立工业专科学校和省立高级工业职业学校迁入腰古,日本投降后,‘工职’、 ‘工专’先后迁离。”我们此行目的主要是寻找我校的前身——广东省立高级工业职业学校,因此要寻找当时简称为“省广职”的广东省立高级工业职业学校办学旧址。根据黄伟强主任研究推测,“省广职”办学旧址应在水东村,他建议我们应在水东村内寻找。
镇党委委员张灿辉找到腰古镇水东村村委会副主任程伟洪,由他带领我们去看水东村。
水东村古村落地处新兴江江畔,始建于明朝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村民皆以程为姓,是宋朝二程夫子之一程颢的后裔,最早居于安徽,后在河南再入广东。水东村四面环水,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古村,被珠江文化研究会会长、中山大学教授黄伟宗称为岭南理学第一村,至今还保存完整的古建筑群,但已很少人住在里面。据程主任介绍,村内文化氛围浓厚,光是私塾就有十多处。他首先带我们到一家称为“燕颐私塾”的旧书院参观,里面保存着当年私塾的情景,还有先生教学生的雕塑。如此下来,我们至少看了三处当年的私塾。令我心动的是,这里透露出一种耕读合一的文化,十分和谐。另外,村子外就是护城河,当年有几处码头,十分方便水运。看来黄巽校长选择此处办学是有其道理的。
在古建筑群边上,有一处用不锈钢栏杆围起来的麻石水井。据程伟洪主任介绍,村里的人大多姓程,程字就一个口,因此全村就打一口四方井,那就是说,全村人的饮用水就靠这口水井,这就意味着当年我校师生也是饮用这口井的水,我随口说出一句: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想念水东人。这口井有三丈深,程伟洪主任还攀着井边的洼坑下到井内,拨动井下的水。他还说,现在已不再用这个井的水了,但这是有几百年历史的文物,所以要用围栏围起来保护它。
很快便到中午。张灿辉委员热情邀请我们在镇政府食堂用餐。在吃饭时,云浮市云城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李向荣告知我们,他的女儿曾于2004年进入我校艺术设计学院就读,毕业后回到家乡创业,以家乡的石材为对象创作了不少作品,其中不少拿了省里的大奖。这件事无意中也成为联系我们之间的一条纽带。我当即让潘斯婷老师记下来,以后校友总会要联系他的女儿。
午餐后,由黄伟强主任率我们进入腰古中学。根据校友的记录,我们在抗战时曾在蓉华书院学习过,当时蓉华书院的前身是蓉华义学,后来几经变迁,成为今天的腰古中学。腰古中学的曹志伟校长在校门口迎接我们一行。根据黄伟强主任与曹志伟校长的介绍,虽然腰古中学传承了蓉华书院,但当时的蓉华书院旧址却不在这里。三茂铁路修建时,将蓉华书院的旧建筑拆掉了,现在的地址是新的,蓉华书院建筑的痕迹一点也找不到了。曹志伟校长说有一幅蓉华义学的碑拓在学校的会议室,他领我们一行人到会议室。果然,在会议室前方墙上,悬挂着蓉华义学几个大字,有二米多长,五十多公分高。据黄伟强主任介绍,保留下来的这几个大字还是他干的。因为当时修三茂铁路,要拆蓉华书院,当时书有“蓉华义学”的麻石条幅就是在拆迁时被撬断成为二截。黄伟强主任出于保护文物的意识,用纸将“蓉华义学”几个字拓下来了,成为今天悬挂在腰古中学会议室的匾牌。黄伟强主任说,这块断为两截的石匾现还存放在云浮市博物馆内。他掏出手机打电话到云浮市博物馆,让我们去看这块匾,但工作人员回复说石匾放在杂物堆中并被放在最下面,不好翻。只好作罢。
既然蓉华书院旧址不在腰古中学,我们便到当年的原址看吧,但他们说只能指明一下这块地方,并没有任何遗留下来的建筑。在去的路上,我看到黄伟强主任突然拦下一辆飞驰的摩托车。车主把头盔摘下后,却吓了我们一跳,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黄伟强问他,是否知道当年的蓉华义学或蓉华书院?没想到这位老人当即回答说知道。他说他叫陈务,已有80岁了,不是云浮人,是高要人,住在离此处不远的高要,当年经常过来云浮腰古,因此他听说过蓉华书院的事,但不清楚“省广职”在此办学的事。按我们推算,1945年我校在此办学时,他才9岁,又是外地人,因此不可能知道太多。但这位身体硬朗的老人却很健谈,说他从小就一直往来于高要与腰古之间,因此知道这所书院。他还说现在他还能扛60斤的液化罐。他就是用这辆摩托车运送液化气罐的。我们和这位厉害的老人合影,谢谢他的采访。
黄伟强主任真是有心,为我们联系了一位知道内情的83岁的见证者,他让我们去采访他。我们一下子激动起来,原来还真能找到见证人!他的家就在腰古镇上,于是马上驱车到这位老人家家里。老人的家就在路边,透过车窗,看到他的家就像个店子,下车后进入他的家,一看,我们也傻眼了,原来这位老人是个书法家,他的家三面墙上悬挂的全是他的书法作品,书架上密密麻麻放满了纸张和书法作品。这位与我校同龄的老人叫曾华生,电影摄制组马上拉开架步,屋子光线不够要架上摄制组带的的灯具,两台摄像机对准选好的采访位置,导演何柳玲是位安徽姑娘,她不懂粤语便由我来当翻译。
原来曾华生老人是见证了我校在此办学的。他不但知道蓉华书院,还知道省立工专和省立高级工业职业学校。他一见面就说:“省广职吧,我知道。”这句话令我非常惊喜。他说他小的时候,就知道外面的学校来这里办学了,为什么知道?一是这些学生衣着与当地人不一样,当地人穿唐装,而老师学生穿衬衫,也有穿西装的,很容易看出来。二是说话口音也是不同的,多操白话(广州话),很少讲普通话。他是经常看到学生进出祠堂上课,并看到学生打球。我们问打什么球?曾华生老人说打篮球。他还看到学生在河里游泳。
我们问老人有没有进入过祠堂看学生读书?他说他当时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再加上祠堂在当时是还是在些威严的,一般人不能随便进去,另外是学校进驻在里面,他作为村里的小孩子是不敢进去的。
我们问,究竟有多少学生在这里,他说不准,有时看到有几个人,有时有几十人,但最多可能就是百来人吧。
曾华生老人说,水东村就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地方,当时村子并没有桥梁,村民包括学生要进出村子,是要用渡船摆渡的,因此他见过很多学生进出村子时下渡船的情景。
曾华生老人骨格清奇,思维清晰,反应敏捷。他小时候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他的家有文化,令他也很有文化。他不但书法了得,他还是武术教练,会功夫。我们邀请曾华生老人为我们书写条幅,书写什么内容呢,我想了一下,说,就写百年树人吧。曾华生老人欣然应答,只见他运足气,扎稳马步,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行如流水,一口气写下“百年树人”四个大字,这个过程真艺术!
在曾华生老人家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导演让我们返回程氏大宗祠,补一些镜头,先拍上一段我们和曾华生老人在祠堂门口采访的镜头,再拍一段曾华生老人打拳的镜头。老人便在祠堂内表演了一套功夫,我问他打的是什么拳,他说不是拳,称“绵掌”。正在此时,黄伟强主任又为我们联系了一位93岁的老人,让我们赶紧去采访。我们带上摄制组和曾华生老人,立刻又驱车到外面采访这位更高龄的老人。
来到老人住处,浓烟弥漫,原来是老人的老伴在生火烧水。这位93岁的老人叫程轩,生火烧水的老伴叫李嫺,也91岁了,她说她16岁就嫁给程轩。原来他们都认识曾华生老人。我们摄制组也在忙碌张罗灯光拍摄,我便与老人聊起了家常。原来老人生于1924年,是水东村人,他只是听说过省里有学校来此地办学的事,因这段时间他外出做生意了,具体情况并不很了解,仅仅是听说。他这么说,我们有些失望,但毕竟也找到了一个听说过我们在此办学的当时的村民,也可是一个当年的佐证吧。
在水东村程氏大宗祠前,我们觉得这个祠堂与一般岭南风格的祠堂不同,这是一座具有徽派建筑风格的祠堂,而这座祠堂有数百年历史,是水东村乃至云浮市最大的祖祠,占地1200平方米。整个宗祠为二进结构,高梁大柱,恢弘气势,石柱梁撑均有精雕细琢的花鸟神兽。在祠堂前,李向荣主席和黄伟强主任拿着一本《云城文史腰古镇专辑》,也是厚厚的一本书,他们请我看上面的记录:
“【省工专和省纺院】广东省工业专科学校成立于民国33年(1944年)秋,校址于高要县长江坡,校长为原中大教授黄巽,学生百余人(其中云浮县籍学生20多人)。尚未开课,校舍被日机炸毁。翌年春,迁校至腰古蓉华义学旧址授课。秋,在此处招第二届新生。并着手于腰古长岗咀挖基础建校。民国35年(1946年),日本投降,该校迁往高要鼎湖,后再迁广州。曾于腰古就读该校且日后颇具知名度的云浮县人有李玉丰(国民党县政府秘书、云师和蓉中教师),莫贵良(香港云浮同乡会1~3届会长、永远名誉会长),陈可一(广东工学院副教授),廖家昌、廖家成(均为云中校长、云浮县政协副主席)、梁允模(云中教导主任)。
广东省纺织学院于民国34年(1945年)春入迁腰古,在水东程氏大宗祠授课。有两位腰古农民被雇为校工。日本投降后,该校回迁广州,两位腰古校工也随校迁移。”
看了上述两段文字,我不禁心生疑惑,为何《云浮县志》有我校在腰古办学的记录,这里没有记录?反而一家从未听说过的广东省纺织学院迁入与迁出时间与我校一样?查遍了广东省的教育史,也没有民国时期有过这所学校的记录,这又是为何?我自言自语地说:“省广职,省广职,省纺织,省纺织”。谁知讲者无意听者有心,黄伟强主任突然说,这个“省纺织”会不会是“省广职”之误?我一听,似乎悟出道理:“省广职”是我校当时的简称,其发音与“省纺织”非常类似,恐怕腰古的部分村民就误认为是“省纺织”了,当时的记录者也许无法分清,就错误地记录为“省纺织”并延伸为广东省纺织学院,而历史上并没有广东省纺织学院这所学校。刚好华师的叶秀琼校长也说,她就在广州纺织学校工作过,并没有听说过这个所谓的广东省纺织学院。至此,真相大白。黄伟强主任认为,《云城文史腰古镇专辑》中所记录的广东省纺织学院是不存在的,正确的说法应是“省广职”也就是广东省立高级工业职业学校。他提出今后修改腰古文史时应把它改过来。这样一来,上面清晰记录这所学校曾在水东程氏大宗祠授课的事实就有了文字的依据。
我把1945年毕业的现年90岁的卢兆麟老校友送给我的一张毕业照片拿出来,上面是卢老手书的一行字:“省广职高级机械工程科第一届毕业礼师生摄于腰古校本部”。这张照片是令人心酸的毕业照片,因为抗战初期入学计有100多人的专业班级,坚持到抗战临近胜利毕业的学生只剩下8人;这又是一张令人激动的照片,因为在战火纷飞的艰难条件下,我校还能坚持培养人才,实属难能可贵。今天这张照片展示出来,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上面写明摄于腰古校本部,则说明办学地点肯定在腰古无疑,而那本《云城文史腰古镇专辑》所记载校名有误的描述,说明办学地点是程氏大宗祠,我们赶紧把毕业照片与程氏大宗祠的门口对照一下,无论是台阶还是柱墩形状等位置都高度吻合,这进一步说明这张照片就摄于程氏大宗祠前,那么程氏大宗祠是我校本部的事实就分别从《云城文史腰古镇专辑》与卢老所提供老照片上的说明一致了,同时也与我校大事记中所描述的:“1945年1月, ‘省广职’择云浮县腰古墟前水东乡祠(蓉华书院)复课”一致了。
至此,我们就可以确定程氏大宗祠就是我校在1945年迁入腰古水东村时的办学旧址。
不知不觉天开始暗下来,由于时间太晚,准备好的航拍都没有完成,更多的细节也没有来得及拍摄,但摄制组明天有别的任务,当晚要连夜赶回广州。我们当即决定,电影摄制组回去要整理,我们还要再来一次。在水东村古建筑内我们捡起散落在地面的几块古砖瓦,作为在腰古办学的见证物带回广州,要放在学校的校史馆里。
我们在腰古水东村忙了整整一天,感到收获很大,超出我的预期,既有意料之中的场景,也有意外的惊喜。固然有热心同学、朋友的帮忙,亦有出自于当地党政领导与当地村民的热情协助。睹物思情,在充满历史感的祠堂内,我们似乎穿越到战火纷飞的抗战年代,看到在艰难的环境中,黄巽校长的坚毅,老师们在颠沛流离护校苦旅中的责任,学生们面对困难还能完成学业的斗志,实在是令人感慨。而令我们感到振奋的是,就是在腰古水东村,学校师生们听到了抗战胜利的消息,又再从这古老的祠堂出发,开始了新的旅程。直到如今,我们成为了国内有名的高职院校,发展成为在校生两万多人规模的国家示范高校,实在是应该感谢黄巽校长,感谢当年的师生,也感谢云浮腰古水东村的村民,他们都为这所学校做出了贡献,我们不能忘记他们。学校也确实应将其艰苦奋斗、自强不息的精神传承下来,我们也应把这段几为人所忘的历史还原,成为鼓励一代一代学生努力学习的重要思想教育源泉。